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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玳瑁闻言,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,回头又去警告过了扬氏,扬氏回头,又密密地嘱咐了芈茵一回。

    芈茵初时被扬氏泪流满面的样子吓到了,后来又被玳瑁接连处置了两个侍女,才暗悔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,险些闯下大祸。次日见到芈月,便提心吊胆,深恐她继续追问此事。担心了数日,见芈月似乎也忘记此事,才慢慢放下心来,但亦不敢再表露出对芈月的嫉恨之意,连在芈姝面前,也要竭力装出姐妹相处甚好的样子来。

    然而,每到夜深人静处,芈月摸着手中的竹简,用小刻刀,在上面用力刻下一道痕来。

    “一、二、三……四十四、四十五。”黑夜中,芈月睡在席上,摸着枕边的竹简默默地数着,一个半月了,莒姬那边,到底找到了她的生母没有?

    西市。

    一个城市的格局,素来是东贵西贱,东庙西市。西边是最下层的人居住的地方,市井之地,鱼龙混杂。

    在这里,最贫穷、最粗俗的人们混杂一堆,每日苦苦挣扎在生存和死亡的边缘上。为了一饭而乞,根本不希罕见,人与狗争食,甚至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莒弓带着向氏的弟弟向寿,已经在西市寻找了将近一个月了,然而西市窝棚遍地,难民群聚,这些底层之人,多半无名无姓。便是男丁,也都是随便起一个甲乙丙丁豚臀犬尾之类的名字,若论妇人,更是多半连个称呼都没有。

    莒弓乃是莒姬族中得力之人,奉了莒姬之命,寻访向氏下落。他自忖虽然曾见过向氏,但那也是当年向氏入宫之前的样子,如今事隔十几年如何能认得出来。向氏一族,也早已经人丁飘零,如今能找到的只有向氏的幼弟向寿。

    向氏入宫之前,这向寿也不过四五岁,自然也是不记得向氏是何模样,然而毕竟属一母同胞,莒姬身边的寺人荆看了向寿模样,便说他与向氏颇有四五分相象,莒弓便带着向寿一起,莒姬又借故将一个昔日服侍过向氏的仆妇偃婆逐出宫去,却是让她和莒弓等一同寻找。

    莒弓身形魁梧,起到保护作用;向寿毕竟与向氏一母同胞,便于寻访;但向氏毕竟是妇道人家,那偃婆正可便于向市井中的妇人打听情况。

    三人这日又出来寻找,市井之中,每日都有许多热闹可看,却见前面人头涌动,似又有什么事发生了。

    莒弓皱了皱眉头,有些不耐烦。莒国虽亡,但到底莒姬得宠,莒氏一族还算有些庄园,有些田地出产,他虽是族中旁支,但亦是每时膳食有定、衣着体面,从来只在城市的东面行走,到这西市忍了一个来月,实是不耐烦已极,便道:“不知道又是何等无赖之人闹事,不必去理会了吧。”

    因向氏一族早已经衰落,对于向寿而言,西市的混乱倒不似莒弓这般难以忍受。他心中牵挂着自己的阿姊,便道:“弓叔,不如到前头看看,热闹之处人多,或可打探到我阿姊下落。”

    莒弓无奈,只得随他挤进人堆中,心中却满是不耐烦。他们走到近处,见人们围成了一圈,中间却只是一个粗汉在殴妻。

    那粗汉长得丑陋而苍老,满脸酒糟之气,口中骂骂咧咧,与一个蓬头跣足的妇人抢着一个钱袋。

    那妇人虽然形容狼狈,却不似市井妇人与丈夫对打时的粗俗凶悍。须知这市井妇人,与人相争,满地打滚也有,污言秽语也有,甚至裸衣撕打亦有之,但那妇人却显得甚是纤弱无力,仅是一手护住头脸,一手扯着钱袋,竟只挨打不还手,哀哀哭道:“夫君,小儿病得甚重,这是小儿的救命钱,你不能拿走。”

    那粗汉却是下手并不留力,用力一脚踹中那妇人腹部,不顾那妇人痛得弯下腰来,只骂道:“那小畜命硬的很,花这些钱请医者买汤药都是浪费,我输了九天,卜者说我今日必能翻盘。快放手,把钱给我,若是坏了我的手气,看我不打死你。”

    那妇人痛得半蹲在地下,却只是哀哀而哭道:“你便打死我吧,小儿已经烧了数日了,今日再不请医者便不成了。小儿若是不治,我还活着做甚么,你便打死我吧……”

    那粗汉怔了怔,一只脚已经提起欲踢,到底没踢出去,只扯着那妇人抓住钱袋的手,用力拉扯。

    这一拉扯之下便见那妇人的手上也是伤痕累累,显见素日也是常受虐待,围观的诸人不免议论纷纷,都说那粗汉的不是。那粗汉虽然有些愧意,但毕竟赌徒之性占了上风,终于还是扯断了钱袋的绳索,抢过了钱袋就走了。

    那钱袋绳索断了,散落开来,在地上滚落了几枚鬼脸钱。那妇人伏在地上,一边哭,一边一枚枚地拾起那几枚钱币。

    向寿看得心生怜悯,上前几步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钱来,递给那妇人道:“大嫂,这钱你拿去给小儿治病吧……”

    那妇人闻声抬头,两人乍一照面,莒弓和偃婆不禁啊了一声。那妇人虽然满脸泥灰泪痕,狼狈不堪,面容却与向寿颇为相似。

    那妇人见了向寿,也是一怔,再一转头看到站在向寿身后的陌生男女,不禁脸色一变,抓紧手中的几枚钱币转身就跑。

    向寿也是一怔,旋即明白过来,与莒弓两人连忙追上去。

    那妇人赤着双足跑在烂泥地里,却是极为迅速地在人堆里一挤一扭,转入拐角处便不见了。

    向寿等三人不熟悉道路,竟是转眼就不见了对方。

    向寿急了,抓住了莒弓道:“这是,这是……我阿姊吗?这如何是好?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莒弓却是老于世故,安慰他道:“无妨,这是好事。我原也怕那是个错误的消息,如今既是知道她确在西市,便不怕找不到她。”说着看了偃婆一眼。

    偃婆会意,朝着那妇人消失的方向打探消息,这回她既有了目标,便不是原来那般盲目打探,只问一路上看似长舌的妇人,那个家有小儿生病,丈夫酒糟赌钱,又爱殴打妻子的人家在何处,这一问之下,果然是极容易地问出了对方的下落。

    原来那丑陋粗汉姓魏,原是一个守城门的士卒,前些年因为好酒而被免了职,如今只是混迹于市井,是个无赖之徒。

    “那家的妇人,倒是个斯文贤惠的,不知这厮是从何处拐来,可怜啊,素日经常听到她被打得哭求之声……”向寿听着那长舌妇人用看似同情、实则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那酷似向氏之人的事,气得握紧了拳头,牙咬得格格作响。

    莒弓站在偃婆身后,听着偃婆打探,一只手按着向寿,防止他因冲动打断了消息的探听。

    那长舌妇指了向氏的住所,便心满意足地捧着几枚鬼脸钱进自家草棚去了。

    向寿沿着她所指的方向,一路寻去,直到草棚的最尽头,掀了草帘子进去,果然见到了那酷似向氏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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